“数据女工”的自白 “饭圈”乱象 平台商家明星都难辞其咎

时光乱了年华

很多人绝对想象不到，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饭圈”乱象治理的通知》传遍全网，几小时后新浪微博终于下架超话内的“明星排行榜”时，最开心的恰恰就是“饭圈”这个名词的当事人——粉丝。

这种场景可以用“奔走相告”来形容，8月27日，极目新闻记者在微博搜索栏输入“快乐追星”，实时条目下涌动的都是追星族的欣喜，“快乐追星！再无负担！真的要原地起飞了！”

咦？他们不是被政策“打击”的对象吗？这个看似悖论的场景背后，其实暗藏着很多人并不了解的行业生态。连日来，在采访多位“散粉”、粉丝后援会负责人之后极目新闻记者发现，“粉圈乱象”的根源，其实不只在粉丝。

“数据女工”的自白 不想做，但不得不做

“你知道今天新浪微博关了排行榜，我有多开心吗？我再也不用做数据了！”接受采访时，喜欢某顶流偶像三年多的粉丝“彩彩”说。

跟“彩彩”一样，在粉圈，有许多粉丝把自己比喻成“数据女工”。“数据女工”的一天往往从微博超话的签到开始，然后是按照格式发帖，再到给其他帖子评论或求评，每个行为可以获得相应的积分。27日刚刚被下架的“明星排行榜”，就是靠着粉丝贡献给不同明星积分的多少，每周一次更新明星的排名。

这个排名，其实是悬在所有“数据女工”头上的一把利剑，“彩彩”介绍，为偶像守住排名是粉丝最重要的工作之一。首先，一旦排名下跌，半小时内，排名对比截图可能就会被微博、豆瓣等多个平台的娱乐营销号和小组转载群嘲，“粉丝和偶像都丢面子”。更重要的，排名背后，就是利益。

在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影视圈从业者表示，十多年前明星靠作品、奖项、口碑赢得圈中地位，再去获得好的影视项目或产品代言，进入互联网社交时代之后的评价体系早已发生变化——这个新体系，就是数据。

数据直观，同时它又是人气的代表，再加上粉丝经济的形成，活跃的数据背后就隐藏着巨大的商业利益。“现在是注意力的时代，投资方也认为数据高的明星能直接指向关注度。吴亦凡演技怎么样投资方难道不知道？《青簪行》那么大一部戏，他们就选了他。”这位从业者说完一笑。

因此，“彩彩”们对于“哥哥”的爱，最终变成了“做数据”，“粉丝大都是为爱发电，如果通过我们这些努力让他走到前排，他就可能拿到更好的资源。”这种为爱发电到最后都陷入了“不得不做”的怪圈，“我们不累吗？我们也不想做，可是整个圈子都在做，我们不做的话他的数据就更难看。”

制造内卷的平台 加剧粉圈氪金攀比

让所有粉丝身陷这个怪圈的，是希望从流量中攫取利益的平台和商家。

一位化名“小鱼”的粉丝，就向记者揭露了平台、商家故意制造“内卷”，从而利用流量收割粉丝腰包的花样。“小鱼”是某位明星的粉丝，同时也在该演员的后援会工作，她说，加入后援会后不久，她就通过后援会账号接收到不少“野榜”的信息，“他们自己先设一个榜单，告诉你你的偶像处在前排，拿下这个榜单第一名就可以解锁一个城市的大屏。”

为了帮自己喜欢的偶像争取到这个“大屏”资源，粉丝自发在这个榜单下投票，“但到投票后期就会变得艰难，比如最后一小时，第一名和第二名会不停交替，粉丝手上的免费投票额度往往不够了，这个榜单链接下就有买额度的链接……”而一场打投下来，粉丝最终发现受骗，“买投票额度花的钱，加起来都可以自己去买一个大屏给偶像投放了！”

除了这种野榜，连杂志甚至媒体的采访都需要数据方能“解码”。“小鱼”提到，自己的偶像上过一本杂志电子刊，“每一本电子刊对应一个明星，电子刊下面就标注着销量，这个电子刊必须要买到一定数量才可以‘解锁’实体刊。”还比如“新浪剧综社”的采访，“粉丝想看一个完整的采访，这是正常需求吧？结果还需要送满10000朵（虚拟）花……”

不少实体刊物还喜欢推出双人封面，然后又开两个不同的购买链接，分别算两个不同明星的销量，这种氛围下，两个明星的粉丝为了自己的偶像在销量中不被他人压制，往往会不理智地为偶像冲销量，要“排面”。

她说回到缔造超话和明星排行榜的新浪微博，“排行榜是没直接让粉丝交钱，但超话建立后用一系列的榜单机制捆绑住所有人为明星打榜、做数据，本身就是保证了这个平台的热度，平台再从热度出发获得商业利益。”

粉丝就做不到不理这些平台的割韭菜行为吗？“小鱼”说得很坦然，“这些模式就是利用人的不理智、攀比、爱炫耀等人性弱点，然后刻意设置内卷让人恐慌，去激发他们氪金（为偶像花钱）、打榜。”

获利的明星 同时被粉丝束缚

被裹挟的粉丝之外，还有既是获利者又是被束缚住的明星们。8月23日，赵丽颖粉圈因有组织地引战、互撕而被大规模禁言，这消息曾让很多路人看傻眼——粉丝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插手明星的工作和决策？

采访中，极目新闻记者发现，一个明星的粉丝后援会分工可谓井然有序：有专门负责给明星作品写安利小作文的“文案组”，有专门给明星扫除负面信息的“反黑组”，有为了保证自家粉丝评论可以铺到电影及电视宣传信息前排的“点赞组”，有把所有需要投票，做数据的消息整理成链接让散粉们方便操作的“链接组”，还有随时巡逻“广场”（饭圈术语，指在微博搜索栏输入明星姓名后实时出现的所有消息的界面）的“巡逻组”……而普通粉丝就按照后援会这些小组的指示，为偶像投票、打榜、氪金、控评、反黑。

综上种种，自然会有粉丝认为，是他们千辛万苦帮艺人守住了榜单，保持了热度，冲击了销量，扫荡了不利声音，“生态早就变了，粉丝会觉得，他们才是明星的衣食父母。”小鱼说。这种生态起初的确是可以让明星获利，但最终因为粉群的庞大和控制欲，最终也束缚住了明星的手脚。极目新闻记者曾经不止一次在大型活动期间看到粉丝在明星工作室官方微博下辱骂明星的工作人员：出照片速度太慢，照片没突出偶像最好看的一面，偶像衣服不如其他艺人好看，都可以成为明星工作人员被骂的理由。

被束缚和打扰的还有普通路人。网友为什么烦“粉圈”？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不追星的小伍就提到，曾经在微博不点名评论了一部正在上映的电影，“我根本没有带那位主演的名字，评论也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但他的粉丝竟然可以通过关键词搜索到我的微博，劝我删除。”小伍觉得，畸形粉圈让自己丧失对于文艺作品的正常评论权。

因此，当网信办发布治理饭圈的“十条”措施，我们所有的采访对象都在拍手称快。明星排行榜下架，“彩彩”不用再被裹挟着做数据了；明星专辑等其他产品不得显示购买量，可以让“小鱼”们不用再担心不必要的攀比；严禁呈现互撕信息，清理违规族群版块，可以预见会减少粉群冲突和互撕概率……就像极目新闻评论员提到的，“治理饭圈，就该这样‘打七寸’！”

楚天都市报